家在金三角 01
文/張開基/筆名/醉公子
『欸!等我一下!』才解開馬韁,梁逢就在後頭嚷嚷了,真是的!前面王平山他們都走得老遠了,梁逢這小子還要蘑菇。
『搞什麼嘛?才上路又是屎又是尿的。』
梁逢連頭都不回,也不答腔,只管爬回坡頭,上了坡頭,跟個呆鳥似的傻不楞登的領著身子往下看,還以為他臨時想起什麼事體,要交代剛下坡頭的二哥帶同去呢;奇怪?也不是。他吭也不吭,只管站在那兒往下望,莫不成瞧見了好模樣的苗姑(註①)了?
『欸!你到底在搞什麼嘛?』
梁逢就像聾了一樣,理都不理,還楞在那兒。
在樹頭上拴起馬,一肚子的不高興,只好從另一邊爬上了坡頭,一路爬,一路喊他:『欸!梁逢!你到底走是不走?』
『好啦!好啦!再等一會啦!』這回總算有了反應,也只是歪歪脖子而已。
『還等呢。再等,天黑到不了小草壩,就別開燒(註②)睏覺了!』靠近他身邊,也學他傾出身子 ,探頭往下看;除了二哥遠遠的背影,沒什麼新鮮事嘛。
『你要有事交代我二哥就快講,別儘楞在這兒啊。』隨手推了他一把。
梁逢歪過腦袋搖了搖,一臉的迷糊相。
『沒事你跟個傻鳥一樣楞在這裏搞什麼?我二哥你沒看過啊?』
他又不答腔了。
二哥在坡下轉戀那兒,正好望了上來,遠遠的喊著:『你們怎麼還不上路呢?』
『就走!就走!』我只好扯起嗓門大喊。
『快過年了!別玩野了!早點回來!』二哥的每句話都拖著長長的尾巴。
『知道了啦!』
『快上路吧!再見!』二哥放下圍成喇叭形的乎,又舉起來揮了揮,隨即轉身往坡下定,這時,突然想跟二哥說些什麼,又扯起了嗓門:
『二哥!』
隔了會兒,二哥才停住不太穩的步子,同身仰頭,等著我開口......
一時又想不起要跟他說什麼,只好跳起來朝他揮揮手:『再見!』
二哥好像楞了一下,才學起手揚了揚,遠遠地傳來他含著笑意的聲音:『再見!早去早回!』
二哥只比我大五歲,不過他對我的態度都十足的像個長輩。站在坡頭上,定定的望著他的背影,越走越下,越走越遠,最後就隱沒在隨風亂擺的草叢中。
梁逢還站在那兒出神.....
『欸!梁逢!我告訴你,你要再磨菇,我可見不等你囉!走遍天下,就沒見過你這麼慢性子的!』
他終於挑動了腳步,滿眼心不甘、情不願的瞧著我。
『欸!你到底怎麼搞的?想家啊?』
『沒的事,我只是想看看,找不找得到我家的老房子!』梁逢指著坡底下壩子(註③)裏那柬一堆、酉一堆,矮矮小小,一色一樣的房子。
『唉!別找了!以前每回上了這兒我就找,也沒找到過我家,別婆婆媽媽了,還要趕路呢!您瞧,王平山他們都走得快看不見人影了!』嘿!梁逢這小子真是的,這麼大了,都可以娶媳婦了,出門還會想家,真是狗屎蛋。我指了指前頭遠遠的一隊人馬給他看,一面跑下坡頭去解馬,.一不留神,懷裹的錢袋就掉了出來,我一把拾了起來,拍了拍在上面的泥巴,一面跟後頭的梁逢說:
『欸!你瞧,這是我二哥剛剛給我的,有十幾個響錢(訌④)哩!到了賀島(訌⑤)我們可以....』咦?半天沒見他出聲,回頭一瞧,他還慢慢吞吞的在半坡上呢,我真是冒火了,叉起手指著他:
『欸!欸!欸!你再磨菇,我可真不等你囉!』
『來了!來了啦!猴急個什麼勁嘛?』嘿!這小子!說他慢,他還有氣呢!
『你不急?要掉了隊,半路上讓人給攔下來,你就好看了!』沒好氣的朝拉著馬迎上來的梁逢說。
瞧他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,懶得再理他,我只管牽著馬往前走,他跟在後頭,屁也不響的低拍了兩下,牠就懂事的自個兒往前走了,我放慢步子,走近梁逢的身邊:
『欸!梁逢啊!我猜想的準沒錯;昨晚你一定是溜去亂弄女人,讓苗姑下了蠱。』
『去去去!你少兕我!』他只是白了一眼過來,又繼續低下了頭。
『你要不是讓人下了蠱,怎麼會跟失了魂似的,低著頭走路?』
他又不說話了。
『噢!我知道了。』我探手入懷把錢袋拿了出來,解開袋口的棉繩,摸了兩個響錢出來,拿近梁逢的耳邊敲了幾下:『欸!你聽!這聲音說它有多好聽,它就有多好聽,說真的,我長這麼大,就沒聽過比這更好聽的聲音,叮叮噹噹的!唉!真好聽!』我又把錢靠近自己的耳朵敲了幾下,然後拿了其中一個,用拇指跟食指輕輕的夾著,在側面用力吹了口氣,趕緊拿近他耳邊上:
『怎麼樣?這聲音也好聽吧?』
我自己也聽了幾下,那『嚶嚶』不絕的聲音的確好聽,把錢在兩掌中搖得嘩嘩作響,就像人家搖骰子一樣,我興沖沖的跟他說:
『嗨!這次到了賀島,我一定要好好搖上幾把,好好的贏他一堆叮叮噹噹的響錢回來!欸!梁逢,你記不記得上同在賀島搖骰子,我一眨眼工夫就輸了三十好幾,最後那幾把我一直押在雙土沒動,開出來全是單的,真有鬼,不過,那一陣子我手氣本來就背。嘿!我跟你說,賭錢這玩意很邪門的,你有沒有聽人家說過:凡是賭場附近一定會有很多賭鬼在那裏看熱鬧,這些賭鬼平常人是看不見的,不過,有些老卡瓦人(註⑥)會法術,可以跟他們打交道,他們要是答應了,就會在暗中幫忙,就算你押在雙的上頭,骰子開出來明明是單的,他都能把你變成雙的,你說邪門不邪門?』把錢又敲了兩聲,我就收了起來。
梁逢也不知是沒聽進去還是不信,一句話也不吭,只是要死不活的看了我一眼,又低著頭走路。
本來是不想告訴他那件事的,不過看他這樣子,實在是忍不住了,扳過他來,附在他耳邊:『欸!梁逢,我們是好朋友嘛!我告訴你一個祕密,你聽了千萬別跟旁人去說,說了就不靈了,好不好?』
桀逢抬頭往我看了看,輕輕點點頭,不過也不像太有興趣的樣子。嘿!這小子,要讓他知道我懷裏有這樣一樁寶,他一定會高興起來的,我壓低了聲音:
『你猜我脖子上掛了個什麼?』拉出了一點讓他看看,趕緊又藏同去:『你沒有聽說過吧,一根長在蟲身上的九葉草,我告訴你,這是很稀奇的寶貝哩!』
『你那裹弄來的?』梁逢好像開始有興趣了。
『什麼那裹弄來的!這是我用十五顆大卡(註⑦)槍手跟人家換的,還千拜託、萬拜託,人家考慮了好久才答應的哩!』
『什麼?你拿十五顆大卡槍手跟人家去換一根草?』沒想到梁逢一聽卻嚷了起來。這小子真是大驚小怪,要讓他知道九藥草的法力,他一定更要大叫了。
『十五顆算什麼,他本來要一百顆呢!』
『你跟誰換的?』他好像緊張得很。
『啐!就是那個老胡嘛!』
『老胡?是不是那個常上卡瓦山的那個那個......』
『嗯!』
『唉!阿波,你呀真是個呆烏,老胡那傢伙是個跑江湖的混混,他的話怎麼能信呢?十五棵大卡槍子換一根沒用的草,你可真是聰明。』梁逢一臉明顯的嘲笑。
『什麼沒有用,我告訴你,這根九藥草你不知道,它有很大的法力哩。』
『什麼法力?可以讓你長生不老,當神仙去?』
『不是啦!它可以差遣那些賭鬼,暗地裏保佑我贏錢。』
『鬼的話!』
『真的啦!我騙你幹嘛!你不懂;我跟你說,這根九葉草法力可大著呢!它就相當玉皇大帝的聖旨,哦!不!應該說像閻王老爺的令牌,所有的鬼見到它都要聽話的。』
『有這麼靈?』梁逢還是不太相信。
『對!就有這麼靈!』
『那好!我現在也走累了,你叫幾個鬼抬著我們往前趕路好不好?』梁逢說著跟耍賴似的就站在那兒不動了。
『嗨!你別瞎胡鬧好不好?』我氣不過,推了他一把:『要是我真啡幾個鬼來抬你,你恐怕早嚇出尿來了。』
『我說嘛,一根草那會有這麼大法力,吹牛吹離了譜。』梁逢一撇頭就拉起馬來往前走。
『你別不信!到了賀島看我贏錢的時候,你就知道了!』
『哼!九葉草隨處有,要是真的靈,待會兒沿路見到了,我去拔上幾把裝在袋裹,看看誰贏得多。』
『你才笨呢!要是尋常的九葉草,我又不是沒見過,你想我會拿十五顆槍子去跟人家換?』
『九葉草就是九藥草,頂稀奇也不過是長在死蟲子的身上罷了,你呀真是少見多怪,讓老胡騙了你還不知道!』見梁逢硬是不相信,我就冒火了,一把掏出了掛在脖子上的小布袋,解下了繩子,打開袋子,讓他瞧瞧:
『你看!你看!你見過這麼奇怪的九藥草?那裏不長,偏偏長在蟲身上?不只是這樣而已哩!這是老卡瓦人找到的,他們懂法術,要唸咒,要施法,還要揀七七四十九個有月亮的晚上,讓它吸收月光的精華,才煉戌的哩!』這些話都是老胡告訴我的,我一字不漏的說了一遍給梁逢聽,他聽了果然楞住了,好半天沒開口,我趕緊收起了袋子,掛同脖子上,在衣服裹藏起來。
『本來,老胡交代我,這寶貝不能隨便給人看的,要不然就不靈了,我是說我們是最好的朋友,我才讓你看。不過,你一定要保密,別告訴別人哦!』
『知道啦!沒事我幹嘛去說給旁人聽。』梁逢點點頭表示答應,隨後又問:『欸!阿波,老胡有沒有教你怎麼唸咒?』
『有哇!』
『你會念?』
『當然會呀!要不懂唸咒,拿這寶貝也沒用!』
『怎麼唸?唸來聽聽好不好?』
『工細呢哪啊貝尼,努欸博啦克貝尼,冬麼赫哪喃貝尼,意凡哦斯加貝尼,卡麼多啦!卡麼多啦!卡麼多啦!』
『什麼亂七八糟的一大堆,什麼意思嘛?』見梁逢皺起眉頭,一頭霧水的樣子,我倒樂了起來:
『這大概是卡瓦人的話吧!意思是要東南西北四面八分的賭鬼都來聽我的命令!』
『那後面連著幾句什麼「卡哦多啦」是什麼意思呢?』
『不是「卡哦多啦」,是「卡麼多啦」!意思是呃.....大概就像我們漢人畫符,裹面不是寫著什麼急急如律令嗎,對!嗯!就是那個意思!』其實我也不懂什麼意思,只是照老胡教我唸的,花了一些時候背下來的。
『「卡麼」跟「卡哦」不是差不多?』
『差得才多呢,一個字之差,可以差到十萬八千里。所以呀,我說你不懂嘛,你想,譬如你去找苗姑吧,你跟她說:「門多拉索」跟「門達拉索」,你說差多少?一個是「妳很好看」,一個是「妳很臭」,你要說錯了,她不叫人揍你才怪!』
梁逢聽了不禁失聲的笑了起來。
『還有呢,唸咒的時候還有規矩。』我鄭重的說。
『什麼規矩?』
『要找沒人的地方,閉上眼,唸一句咒吐一口口水。』
『幹嘛要吐口水?』
『我也不清楚,大概是吐了口水,鬼才聽得到吧!』
『哦!然後呢?』
『嗯!四面都要吐,就是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啦!吐完了,再把左手揮三下,右手揮三下就行了!』
『揮手又是什麼意思?』
『嗯!左手把霉氣揮掉,右手把財氣招進來嘛!』這些是我自己想了瞎編的。
.『哦!嘿!還真不簡單哩!』梁逢好像有些信了。
『怎麼樣,相信了吧?』
『......』梁逢想了想,還是搖搖頭:『很難說,要能贏了錢,才算數。』
『好吧!隨你便!』我實在有些洩氣,不想再跟他多說:『到了賀島你就知道了。』
走看走看,已經快趕上王平山他們了,梁逢突然走上前來,一拍我肩:
『欸!阿波,你還沒告訴我,你那十五顆大卡槍手那裏來的?』
『我自己的嘛!』
『你的?嘿!我問你,你什麼時候跟老胡換的?』
『嗯,前天。』
『哦!我知道了!你一定是把這趟去賀島,你家裹給你的偷去換的。』
『什麼偷的,我只是先用了,等到了賀島再買來補同去不就行了。』我真不喜歡梁逢這麼說。
『行個屁!我問你,你現在袋裏還有幾顆?』
『五顆啊!怎麼樣?』
『我的老天!你真不怕死,二十顆已經不多了,你還敢拿十五顆去換草,萬一路上幹起來,你拿什麼跟人家拚?』
『所以我才留了五顆嘛。』
『五顆夠幹什麼?鳥都打不到一隻,要真碰上了,我看你只有扔石頭了。』梁逢說起刻薄話來,我心裏雖然也不免擔心起來,卻不想認輸,硬著嘴皮回他:
『五顆打五個,穩賺不賠,扔石頭也能砸死個把兩個的呢!』
『那你乾脆帶一筐石頭不就好了?幹嘛帶大卡?裝樣子嚇唬人哪?』
這回換我不理他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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